发布时间:2024-11-21 19:50:45 来源: sp20241121
河道在前方拐弯,两侧灰瓦白墙的房屋也随之转向,方盒似的队列浩浩荡荡,朝着下游奔去。再往前行,古老的村巷映入眼帘,空气中传来煎鱼的香气。黄鱼面刚端出来,两片完整的金色鱼身,头尾已从碗口逸出。而在渔村外的沙滩上,人们踩着海波奔跑,跑累了躺在沙上休息。孩童在沙滩上开掘,忙于建造童话中的城堡。
在绿树掩映中,我找到了“渔民画工作室”的牌子,这栋楼也是渔村中的一景。住在这里的杨火根老人是金山嘴的老渔民,做过多年远洋水手。他用水彩画了一幅近30米长的《金山海渔图》长卷,对渔村的早年岁月做了深情追忆。我赶到渔村,就为了看这幅画。
长卷徐徐展开,杨火根老人为我指点图中物件,旧日的衣食住行一一呈现。随着画面挪移,纸上人影幢幢,封存的历史扑面而来。金山嘴渔村位于上海市金山区,南濒杭州湾,是上海沿海陆地中最早的一个渔村,如今又成了上海最后一个渔村。
在海渔图中,我看到了蓝色的龙裤,这是东海渔民在船上干活穿的阔筒裤。这种裤子宽松,穿脱和蹲坐都方便。在杨火根的画笔下,龙裤成了反复描绘的意象。龙裤青黑料子,微微有些褶皱,腰间的绳带打着结,分毫不乱。艰辛劳作中亦有整肃和体面,也正是渔民的生活态度。
金山嘴渔村附近的海鲜,是当地人的主要食物来源。海渔图中的鱼群向画卷的左侧游动,齐头并进,而又能做到错落有致。远处的海面上是碧绿的大小金山岛,海岛被树荫覆盖,旁边有帆影出没,那是渔民在海上忙碌。在鱼群中,大黄鱼的色彩最为明亮。鲜活的大黄鱼跃出水面之时,鳞片在阳光下呈现出闪烁的金色。
杨火根没有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,却琢磨出了自己的绘画技巧。他给大黄鱼调出了明亮的黄色,模仿阳光的炽烈,耀眼的金黄也出现在小黄鱼身上。大黄鱼和小黄鱼外形相似,不细看难以区分。杨火根讲了它们的区别——大黄鱼鳞细,尾巴长,小黄鱼鳞粗,尾巴也比大黄鱼的短。另外,小黄鱼的眼睛是圆的,大黄鱼的眼睛偏椭圆。
这些细微的差异,需要大量接触鱼类,才能做到熟练区分。马鲛鱼背上的棘刺有9根,鲳鱼有银鲳、黄鲳、红鲳,要根据鳞片颜色来辨认。杨火根和鱼打了一辈子交道,再拿起画笔,俨如故人相逢,顿觉意气相亲。赖以为生计的鱼虾,在唇齿间咀嚼的蟹贝,自然要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了。在情感的介入之下,鱼群排列有序,在海中穿行。画作之所以打动人,皆因一种真诚质朴在起作用。
渔民编制竹笼的场景,也在图中出现。竹笼是一种古老的渔具,在古书中称为笱,这是出现在《诗经》里的古老渔具。还有更为简单直接的竹制渔具,那就是所谓的“沪”。沪是上海的简称,鲜为人知的是,沪曾经是一种渔具。在海滨浅水中插竹为墙,迎着潮水来时的方向,张开阔口,鱼虾随着潮水涌入漏斗似的竹墙迷宫。潮水退去时,鱼群却迷了路,被拦挡在迷宫之内。渔夫算准退潮的时间,前来收取鱼虾,便可满载而归。
如今上海早已成为大都市,渔村仅剩下金山嘴,渔业捕捞的历史成为过往。在杨火根的海渔图中,仍可看到沪的身影,只不过与古人的竹墙相比,已经有了改进。竹竿之间连了网片,拦截变得更加周密,当地人称之为闸网,实为沪的变体。插在海中的竹篱,安置于海滨的浅水之中。杨火根用蓝颜料在周围画出横向的波浪线,模仿海水的动态。
渔村的白墙上也能看到渔具的墙绘,这些墙绘大多是从杨火根的海渔图里复制出来的。连续的长廊墙壁模仿着长卷的形态,引得游人驻足观看。杨火根见证过渔村的热闹,并且深谙其中的细节关窍,还有与之相关的感官经验。那时的渔民,要掌握的手艺太多了,除了织网,还要学木工、做小船、刻竹梭,还要会打铁——木船上的铁钉也是自己做。还会编篓子,用棕做蓑衣,会烧陶土网坠,会搓麻绳,没有现成的东西,都要亲手制作。
杨火根在自家老宅里,伏在桌案上描绘图卷,他又积攒了许多新的作品。在渔村之外,围海造田又增加了新的陆地,连同渔村一起,建为滨海旅游度假区。度假区内,金山城市沙滩在天际延伸,成为城市全新的风景线,沙滩排球、水上游艇、烟花秀等活动为这片海滨增添了活力。到了夜晚,沿岸的灯火亮起来,勾勒出沙滩的平缓轮廓。踩着脚底的细沙,远望海上漂浮的金山三岛隐入深蓝的天幕。
在这旧梦新想交织之地,海渔图俨然一部图像版的地方志。视觉,听觉,味觉,嗅觉,乃至触觉,渔村的一切打散之后又重新组合,经过岁月的发酵,掺杂了亲历者的感情,共同拼接成元气淋漓的往昔。这份往昔,给今天的人们带来了深情回望的欣喜与感动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10月23日 20 版)
(责编:杨光宇、胡永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