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齐河,有个豆腐窝水闸(杂记)

发布时间:2024-12-16 05:12:18 来源: sp20241216

  水闸是干什么的?拦洪蓄水、调节水流,是天生与洪水搏斗、逆水而生的“拼命三郎”。但有谁见过巍然如山却寂静无声、与黄河相伴50年而滴水未沾的水闸呢?有,山东省齐河县的豆腐窝水闸就是一个典型。

  黄河自青海发源,至内蒙古的托克托县河口镇为上游,再至河南省荥阳市桃花峪为中游,直到入海口为下游。黄河上游占全流域面积的45.7%,却形成92%的泥沙,经过湍急的晋陕峡谷,一股脑地全部压向了只占流域面积3%的豫、鲁下游之地,直接抬高了下游的河床。

  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,殊不知与之相伴的还有滚滚黄沙,水过河南开封时已经与城墙齐平了,直到入海都悬在空中,让下游的人提心吊胆。而黄河也极其任性,哪一天不高兴就弃堤而走,历史上特大的决口改道6次,小决口无数。它曾北夺海河入渤海,南夺淮河入黄海,它成就了丰沃的土地,也曾威胁着百姓的生存。

  黄河总是在筑堤、决堤、改道中循环,人与水做着漫长的拉锯战。直到1972年的一天,在黄河下游河堤最险的地段之一——号称“黄河咽喉”的齐河县豆腐窝,人与水开始了一次心平气和的“谈判”。这里向来有“开了豆腐窝,华北剩不多”的说法。黄河携万里之势,挟16亿吨泥沙之威来上门对话。齐河人则一片诚心:“黄河,不要再闹了。你挟沙远行到此也已很累,我给你修一座大门,出得门去大片空地,足够你横躺竖卧。行不?”黄河说:“不是我要闹,实在是年年沙淤堤高,逼得我走投无路。”齐河人说:“我们现在就动工。”振臂一呼,20万众上阵,8个月为黄河筑起一个新居,6个乡镇、近5万人搬走,空出100平方公里土地。同时盖起一座8层楼高的7孔大闸。黄河为这份诚心所感动,50年间竟没有一次来“敲门”。闸前黄河滚滚去,闸后草木悄悄绿。

  我曾两次到豆腐窝大闸。第一次是到堤上看一个治水史迹展,偶遇大闸。1958年这里发生过特大洪水,水与堤平,万人抢险。有两位民工巡堤,见一处管涌急喷,手边没有合适用料,一人急屈身坐进管口,犹如战士以身堵枪眼。另一人爬上堤岸大呼求救,何等惊心动魄!1970年9月齐河堤防段研发制造的黄河第一艘吸泥船下水,命名为“红心一号”,后获全国科学大会奖。你想黄河水每立方米含沙高达几十到几百公斤,吸泥船一小时出水700立方米,这一口吐出了多少泥沙?这在当时是大新闻。如今这条船已退役,现正静卧岸上接受游人的礼赞。

  豆腐窝水闸离这个展览馆不远,陡峭的闸墙,粗大的钢缆,冰冷的铁门。它没有故事,也没有上过什么报纸,游客更不会注意到它。工作人员说,你别看它这样安静,每年这闸门总要轰隆隆地提升几次,试试运转灵不灵。闸前的土层里预埋着炸药。遇有紧急情况,一声雷鸣,土飞门开,洪水就夺门而出。但是50年来这种情况还没有过,黄河一直遵守与人的承诺。

  那次离开豆腐窝水闸后我心里总有一丝的惆怅。我们平常一提治黄,就是三门峡、刘家峡、李家峡、龙羊峡、小浪底……可有谁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“豆腐窝”呢?谁会想到它、歌颂它呢?“为隐者传名,为无名者立传”是记者的职责,我于心不忍,两年后重访豆腐窝。

  正是深秋季节,红的高粱、黄的玉米、白的棉花,大地一片五彩斑斓。大闸脚下是一条水泥路,阳光下村民晾晒的玉米、棉花堆积如山,豆腐窝变成了金银窝。我说这样不妨碍闸门的起吊吗?工作人员说近年黄河上游治理有成,下游河床降低,危险已经解除。豆腐窝大闸已光荣退役,将成文物。我立即想到闸外那100平方公里的备用土地,即问怎么样了?他说因祸得福,备用了50年,现在升值无法计量。于是我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去逛这个大闸的后院。这里已经入驻了不少高新企业。有大型游乐园,过山车惊险刺激;有野生动物园,长颈鹿的头伸到二楼阳台上去吻客人的手;有珍宝馆,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夜明珠,有汽车轮子那么大,在黑暗中熠熠发光。而传统农业也大放光彩,大型粮库的粮塔高耸入云,当地的美食手工挂面居然细得能穿过针眼去,而且还是空心的。最可看的是一座博物馆,在诉说黄河的历史。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化石,庞大的黄河古象正向我们走来,其它还有各种飞禽走兽,都是些远古的生命,那时还没有人类,但已经有了黄河。50年前人送黄河100平方公里的土地,50年后黄河又分毫不少地还赠于人,上面还附加了这么多的宝贝,豆腐窝变成了科技窝、财富窝、欢乐窝。人敬自然一尺,自然敬人一丈,水闸为证。

  还有一件心事未了,就是这闸的设计者是谁?几经查访不得其详。我想他们和这水闸一样,本来也是不想留名的。但他们与闸都有功于世,何忍其没于尘埃?遂书见闻,是为记。

  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6月19日 20 版)

(责编:岳弘彬、牛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