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名人谈文化 | 单霁翔:河蜿蜒大地成“人”,人赓续文明如河

发布时间:2024-12-24 00:53:10 来源: sp20241224

   中新网 北京6月22日电(记者 郎朗)德州扒鸡能入选“中国四大名鸡”,得感谢大运河。

  单霁翔曾用一页纸的篇幅,在自己的书中复盘了大运河如何让德州扒鸡成为全国名吃的过程。

  这条水脉他太熟悉了。从2012年成为“故宫看门人”开始,大运河水就是自己的“上班搭子”,潺潺流淌在去故宫的必经之路上。

  几千年的荡涤,让故宫的一砖一木,北京的一腔一调,中国人生活的一招一式,都沾染了大运河的气质。

  “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坚挺的脊梁,那么大运河就是我们民族流动的血脉。”

  二十年前,单霁翔写下了第一份关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的专项提案,并在之后牵头推进大运河世界遗产申报工作。

  今年是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,他沿着运河走了一趟,想看看现在的大运河在人们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。

  (司方 制图)

  大运河里的小生活

  被划定保护的古河道已是芦荻青青,两岸的城市华灯渐上。看到眼前的景象,单霁翔忍不住想,如果吴王夫差能看到今天,该是怎样的心情?

  起念于政治军事而在扬州挖下的第一锹土,没能改写吴国的命运,却让同样自西向东奔流的长江与淮河在中华大地上挽起手臂。

  邗沟,打开了人们对水的想象力。

  此后2500年,历经秦汉、隋唐、两宋、元明清等王朝,连点成线,巍巍中华的版图上描摹出一条跨越3000多公里、纵贯6省35市,联通海河、黄河、淮河、长江、钱塘江五大水系的中国大运河。

  当征服的野心和防御的意志淡化,万里长城已静默成时间的标本,大运河却因这种贯通而成为绵延长久的、每一天的小生活。

  单霁翔在自己《大运河漂来紫禁城》的书里讲过很多小故事。比如山东临清富含铁质的沙土千锤百炼成嵌入紫禁城的青砖、高大的楠杉劈开石头乘风破浪沿河北上成为皇家“神木”……可以说整座紫禁城都是大运河“漂”来的。

  图为单霁翔。供图

  又如中国北方并不盛产竹子,但在山东济宁、临清等很多城市都有一条“竹竿巷”。元代开始,做竹椅家具的方活匠人和做竹篮鸟笼的圆活匠人零零散散聚在河边,用大运河上漂来的江南竹子,小的做毛笔,大的建房子。几百年后的今天,即便大运河在一些城市已经断流,竹编器具却依然密密地编织着当地人的日子。

  互联网尚未诞生的年代,船夫就是大运河沿线最好的KOL。康熙年间山东德州运河码头边,贾老板因失误“研制”成的“五香脱骨扒鸡”,就因为大运河漕运的繁忙而走红全国。

  有类似命运的还有河北沧州吴桥杂技。

  明清时期,吴桥土地贫瘠,天灾人祸不断,当地百姓为了生存只能浪迹江湖卖艺。而大运河带来了人流和商机,也成为吴桥艺人展示的场所,时至今日,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已经成为国际重要杂技赛事。

  沧州另一张“武术之乡”的名片,也是因为当年运河码头仓库需要镖局镖师守卫。今天,“镖不喊沧”已成为昔日的名声,但尚武、讲义气的性格特点牢牢刻进沧州人的内心深处。

  “大运河让我们知道文物保护和文化遗产保护,是有很大区别的。文化遗产保护的内容更深刻更广泛,也和人民群众的生活更密切相关。”单霁翔说。

  “对文化遗产来说,保护不是目的,利用也不是目的,真正的目的就是传承。”

  《启航!大运河》节目中,跟着单霁翔的视角,随大运河轨迹流转,你能看见并感受到它如何浸润着沿岸老百姓的小生活:茶馆酒肆,小贩叫卖,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。

  古河道里,昔日的风声雨声已经远去,但千年前洗衣的棒槌至今没有停过,捣衣声、说笑声、流水声,还有乘兴而歌的声音,久久回荡,你能看清我们的过去竟被塑造得如此完整清晰。

  那种置身历史的沧桑感和肃穆感,让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历史和名字,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。

  河已不是原来的河,人也不是原来的人。

  但某种意义上,河还是原来的河,人还是原来的人。

  资料图:江苏高邮大运河河畔。( 中新社 记者 泱波 摄)

  大运河上的壮举

  水在能被人类感知之前就循环存在于空中、地底、海里,承载着时间透明的痕迹。

  它变化多端,可以狂野暴力,也可以平静清澈;能汇集淤塞,也能自由流动。它本性多变,又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对喜欢基于现实进行思考的中国人来说,水是再好不过的思考介质。

  古人说“洪水猛兽”,因大运河繁荣的河南开封,“城摞城”地层很直观地体现了这一点。

  “龙亭地下三米就是清代的开封城,再往下五米是明代的开封,往下六米就是金代的汴京城,八米的地方又是宋代的汴梁,也就是东京城;十米处是唐代的汴州,大约十二米处,就是魏国的大梁城。”单霁翔介绍。

  这是一片不断被黄河泥沙埋没、又一次次因河流漕运繁荣而被不同朝代的百姓不断重建的土地,八朝古都像标本一样被封存地下。

  摧毁的力量从未停止,眷恋土地的乡土中国滴水穿石。

  面对自然的威胁,比起逃避、对峙,中国人更愿意寻求一种尽可能温和的方式来沟通,以求共存。

  资料图: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展现土层变迁。(张蔚然 摄)

  北宋沈括、宋用臣在汴河(隋代大运河中的一段)分段筑堰、导洛通汴,元代郭守敬将大运河裁弯取直;宋礼、白英修建南旺分水枢纽,潘季驯首创“束水攻沙”,林则徐修建洪湖大堤;抗战时,张光斗做出了中国人自主设计建造的第一批水电站;2022年,德州四女寺南运河节制闸开启,大运河实现百年来首次全线通水……

  与水的不断博弈中,不同年代的人们通过水利工程有了联系和对话。大运河也因联通了南北、时间、朝代、人群,而成为一条不断新生、真正具有生命历程的运河。

  这是一个民族的壮举。

  把大运河沿岸的几十座城市当成一个整体进行世界遗产申报,也是一项史无前例的“壮举”。

  早在2003年,当时作为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单霁翔就提交过建议,在南水北调工程中要注重包括大运河在内的文化遗产保护。这是在大运河文物保护方面最早的提案。

  2004年,经过三次大运河全程调研,他又提交《关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亟待加强的提案》,并在2007年牵头写了《关于推进大运河世界遗产申报工作的提案》,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整体行动逐渐展开。

  沿岸几十座城市,没有一个被落下,这很难。但单霁翔记得更多的是沿线居民高涨的热情:他们清理垃圾、打扫运河,出现了“河水清冽,碧波荡漾,当地人在河边张网捕鱼,聊天嬉戏”的情景。

  “在中国,每一次申报世界文化遗产,几乎都伴随着一场大规模的环境整治。”因此,今人才能感受那份“深山藏古刹”的意境,欣赏“苏堤春晓”的妩媚。

  “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年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,更没有哪个国家年年申报成功。”

  “但中国在这方面取得了成功。”

  资料图:夜色中的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(泱波 摄)

  河之于人,人之于河

  都说历史是一场千年的重逢,在中国,在大运河上,这样的重逢无处不在。

  随便打开一份运河沿岸省市的地图,每一个叫“闸村”“坝村”的地点都见证过大运河水系河道的变迁。那些开开合合的闸口像琴键一样,谱出生生不息的中华文明之歌。

  在京杭大运河南段,有鉴真和尚从江苏张家港黄泗浦出发东渡,明代郑和在江苏太仓刘家港七次起锚下西洋。

  大运河苏州段,始建于唐代、长达316.8米的中国最长连拱石桥宝带桥下,曾有商船行走;不远处,钢筋建造的现代大桥上车水马龙。仅隔数百米,却一眼窥千年。

  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夜晚,唐代张若虚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”的《春江花月夜》“孤篇横绝全唐”;宋代王安石看着一样的月亮写下“京口瓜洲一水间”,感慨“明月何时照我还”。

  得益于当年申遗时对中国大运河沿线文化空间的保护,而今风景依旧在,我们也可以和知己在同样的月光下一起为理想并肩。

  资料图:中国大运河南端拱宸桥,游客提灯观景。 中新社 记者 王刚 摄

  开掘于春秋时期,完成于隋朝,繁荣于唐代,取直于元代,疏通于明清的中国大运河,是世界上开凿时间最早、最长、空间跨度最大、使用时间最久的人工运河,被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委员会在《国际运河古迹名录》中列为最具影响力的水道,长度是苏伊士运河的16倍,巴拿马运河的33倍。

  从古至今,那些流淌的想象、浩远的历史,成为诗歌,成为酒,成为美食,人们吟诵传唱,饮之食之,浇筑成骨血,写进民族的精神图谱。

  万里长城和中国大运河组成了物理意义上的“人”,河道贯通带来的交融塑造着文化基因,成就了一代又一代风流人物。

  流动的大运河带来了流动的生活,中华民族流动传承的血脉和文化也成为了“河”。

  河已不是原来的河,人也不是原来的人;河成就了人,人也成为了河。

  “在长城和大运河这一撇一捺大写‘人’字的两侧,西侧有陆地丝绸古道,东侧有海上丝绸之路,像腰间的彩带飘展开去。”单霁翔说。

  “正是这样一个脊梁坚挺、血脉流畅、交流开放的‘人’,生动地体现出中华民族进步与发展、交流与对话的文明史。”(完)

【编辑:何颖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