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2-15 07:54:15 来源: sp20241215
走出心魔“怪圈”后,她想让冷门项目小轮车“破圈”——
“圈不住”的奥运冠军邓雅文
滚动的车轮、腾空的翻转、闪耀的金牌,过去7年,邓雅文的生活轨迹似乎都在画圆。但与“圆”并行的是“圈”,圆成型时,她要挣脱内心和自己交战的“怪圈”,更想突破现实中项目冷门而小众的圈。
今年巴黎奥运会女子自由式小轮车决赛中,邓雅文以92.6的高分夺得金牌,为中国自由式小轮车项目实现了奥运金牌零的突破,既圆满了,也破圈了。
颁奖仪式上,这个19岁的四川姑娘专门展示了乌发中的一支白色发簪。邓雅文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表示,这是自己拿第一个世界冠军前戴的簪子,“不知道为什么,它突然又出现在我的行李中”,一个突如其来的巧合戳中了她,“我决定戴上它,它很中国,适合奥运会”。
小众项目的破圈,需要格外珍惜热度和时间。从夺冠当晚至今,邓雅文的行程像开了2倍速,一度忙到8天飞6座城市,从世界青年发展论坛到社区全民健身节,从中秋晚会到社交媒体评论区,邓雅文都在积极推广“小轮车”,“很多人说因为我拿到冠军,他们才认识了这个项目,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。让我觉得这枚金牌不仅是一种荣誉,更是小轮车走入大众视野的一块敲门砖。”
摔得越疼越一声不吭
2017年,国际奥委会宣布自由式小轮车进入奥运会,次年,该项目开始在中国建队。“当时我们对这个项目完全不了解,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式。”中国自由式小轮车国家队主教练吴丹在接受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专访时表示,在邀请国际专家的同时,队伍也在选拔一批适合这个项目的选手,“要性格外向,敢于冒险”。
邓雅文的性格里就有这种底色。加入小轮车队前,她是一名田径选手,8岁进入泸州市业余体校田径队训练,跑、跳、投,几乎每一个小项都会进行尝试。2017年寒假,她得到了四川省田径队标枪项目的训练机会,可在准备收拾行李去标枪队时,“家里打电话,说让我去成都,去练小轮车”。
在四川省水上运动学校自由式小轮车专业训练队,邓雅文是当时队里年龄最小的选手。基础训练时,她对一切充满了好奇,直到站上道具,需要骑着车子从高处往下滑行时,恐惧感代替了新鲜感,“害怕,真的很害怕,愣在那里。每天都吓到哭,但哭完了还要接着练。”
小轮车手要习惯的还有炎热天气。无论气温多高,选手都要被比赛服和护具全副武装,最能感知热度的是脚底。“小轮车没有刹车,只能用脚刹,和地面摩擦的瞬间,我觉得鞋底糊了。”邓雅文常常能闻到鞋底发出的胶皮味,经验告诉她,“这时得把脚翘起来走,否则会特别烫脚”。
热到一定程度,“不清醒”的想法就会冒出来:“不戴护具行不行?”但只要一次教训,邓雅文就会笃定地以前辈的口吻叮嘱刚入队的小选手,“千万不行,会摔得很惨”。
自由式小轮车是人类对地心引力的挑战,无论每次腾空能玩出什么花活儿,选手最终要直面的就是落地的瞬间。尽管训练中有海绵池、软着陆,但被“拍”在地上是逃不过的必修课。
2021年备战全运会期间,邓雅文从一层楼高的空中“啪”地摔到地上。当时,“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,去了酒店也不知道房间在哪里”。直到室友发现她不见了,在酒店不停地喊她的名字,邓雅文才没有走失。她回忆称,当时自己可能出现了短暂失忆。
可痛感很难忘掉,尤其对每天都要经历摔倒的邓雅文而言,“每次疼的感觉都很新鲜”。有时,她会趴在地上哭得很凶,“这样通常摔得不疼,就是委屈,借机会释放”;有时,她咬着牙一声不吭,“这种时候就是真伤了,不吱声是不想让大家担心,不想教练内疚”。受伤越重越平静,吴丹敏锐地捕捉到了邓雅文的“规律”,敏感和共情,让师徒间生出一种相互成就的默契。
“邓雅文不算条件最好的选手,但她总能静下心来学习,沉淀自己。”吴丹表示,目前,在整个国家队所有的运动员中,邓雅文是技术最全面、最用心、最认真的运动员,更重要的是,虽然年纪不大,但她在赛场经历过很多挫折:伤病休息8个月后回归发现自己“不会飞了”;从前三跌到十名开外直面“世道变了”;艰难重回巅峰状态,准备冲击去年世锦赛冠军,却因失误以第六名收场。“这些起起落落,对她而言是一笔很大的财富,让她在奥运会赛场能直面压力。”吴丹眼中的邓雅文,“遇到困难从来不躲避”。
刚进国家队时,邓雅文在第五名甚至更靠后的位置,“她觉得灰心,一门心思就想把成绩提上去”。吴丹透露,有一年的冬训,为了磨动作,邓雅文几乎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人,“每天飞50趟摔50趟,甚至更多”。但随着用每次摔跤换来的难度动作解锁、滞空时俯瞰地面的感觉,邓雅文不仅在成绩上频频突破,还真正喜欢上了这项运动。
需要时间“懦弱”一下
2021年东京奥运会,自由式小轮车首次亮相奥运赛场,当时,中国男女队都未能获得该项目参赛资格。进入巴黎奥运周期,为了帮助运动员迅速成长,国家队通过聘请高水平外教、提供外训机会、参加国内外高水平比赛,营造了良好的训练环境。邓雅文等几位跨界跨项的小将开始崭露头角,逐渐在国际赛事的竞争中呈现集团优势。“中国小轮车到底能不能走向世界,国家愿意让我们试一次,我们就要全力以赴。”
集体的进步带来了甜蜜的烦恼。巴黎奥运会资格需要根据两站奥运资格系列赛排名决定,首站上海站比赛后,孙思蓓、孙佳琪、邓雅文包揽了前三的位置。但“第三名”对邓雅文而言“像是给我判了死刑一样”。因为根据规则,中国队3位参赛的姑娘中只有两人能前往巴黎,排名第三意味着她很有可能用“最惨烈的方式”无缘奥运。她的信心在一瞬间被摧毁,腰伤和肩伤的痛感被情绪不断放大,“每天都要吃止疼药”,她把那个阶段的自己视作“黑暗时期的邓雅文”。
比伤病更可怕的是,邓雅文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盘踞着一个怪圈。“道理我都懂,但我做不到。”她像站在岸边的人,盯着自己溺水挣扎,看似无动于衷实则无能为力,“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,也懂得大家的好意,但就是不愿意听,我需要一点时间,哪怕让我懦弱一下,让我再躲一下,让我真的去当一个胆小鬼,行不行?”提起那段至暗时刻,邓雅文情绪依然激动,“我知道所有人都相信我,唯独我不相信自己”。
“不行!”吴丹接过话头,把邓雅文从灰色记忆里揪了出来,他透露,在邓雅文有心自暴自弃的关键时刻,他第一次“把她骂得狗血淋头”,但他第二天就主动道歉。当时,吴丹的话让邓雅文一度委屈,但她心里非常清楚,“教练允许我不拿金牌,不出成绩,但不允许我丢掉原来积极阳光的邓雅文”。
像紧箍咒一样,“怪圈”封印在邓雅文头上,每次刺痛她,都让教练和队友于心难忍。渐渐地,邓雅文发现,自己莫名其妙地收获了很多夸赞,连穿鞋穿得快一点,师姐都会说“你真棒”。“我习惯了上场训练都要第一个到,以前不会有人注意这些细节,但那段时间,师姐和我的两个队友就会夸我‘好勤快’。”她自认敏感且不笨,配合地收下了这些善意,“她们想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上帮我重拾信心”。
“夸她的点、夸到什么程度让我们非常挠头。”吴丹透露,邓雅文的敏感神经像一根红线,即便是夸奖,也要掌握分寸,“一旦被她发现我们是刻意夸她,她就会怀疑诚意,甚至产生逆反。”吴丹同样是运动员出身,但执教小轮车队的经历让他领悟到,要想走入孩子们的内心,不仅要当好教练,“还得当好一个老父亲。”邓雅文抢先补充道。
在所有人的努力下,邓雅文收拾心情奔赴布达佩斯,并在那站奥运资格系列赛中抓住机会,成功拿下巴黎奥运会名额。压力再次出现,“小轮车是个特别冷门的项目,平时你拿冠军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,但奥运会,不一样”。
从小离开家,奶奶就告诉邓雅文要好好训练,不能给家里丢人。此后,市队、省队、国家队,她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,“到了奥运会,肯定不能给中国队丢人”。在巴黎期间,邓雅文连续失眠,她没有告诉任何人。直到有一天进入奥运村体能训练房,她呆呆地看着两台电视机,不同的赛场,胜利和失败同时发生,运动员都在和教练拥抱、哭泣。“再回过头看身后的所有运动员,不管来自哪个代表团,所有人都在为了一次结果未知的较量去努力,即便他明知拿不了冠军。”邓雅文的心结突然松了一些,“只要经历这个过程就好,即便不是最好的结果,我也代表中国小轮车选手站上了奥运会赛场。”她需要捡起一腔孤勇。
决赛前,邓雅文星夜给自己写了条微信:“距离最后的胜负,已经不到一天了,我的梦想、我那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,现在离我如此之近。我可以做到的,我有强大的团队和国家,有好多支持我的人,我一定可以。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吧,大家如此信任我,我也要信任自己,我一定一定可以。”
当地时间7月31日,邓雅文站在赛场上,眼睛看向场下找了一圈帮她走出“怪圈”的人们,“他们给了我非常坚定的眼神”。她一冲而下,“把4年攒的筹码全都推了出去”,为中国小轮车从众多体育项目中博得了一束束聚光灯。“我们生活中会有很多困难,就像我在小轮车训练中遇到的一样,但当你真正战胜困难之后,心情是难以言喻的,小轮车不仅是一项极限运动,也可以给每个人独特的体验,今后,我不会把自己困在奥运冠军的荣誉里,只要想去做,就全力以赴,哪怕摔倒或失误,我也能展现一个体育人拥有奥林匹克精神的一面。”
本报北京8月26日电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梁璇 来源:中国青年报 【编辑:叶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