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2-16 03:02:46 来源: sp20241216
我的家乡河北青龙满族自治县盛植栗树。栗花一旦绽放,便霸气十足地遍布整个县域的山坡、平地,遮住山绣球、山茉莉以及其他一切零星的野花。山里风大,栗花在苍翠间随风舞动,像翻滚的海浪,像漫天的繁星。
栗子花香味独特,浓郁醇厚。这香气随风飘过山林,飘过田野,一直飘进农户家的院子里。“熏醉了,吃饱了,灌了一肚子香。”农人满面喜气地说。这个季节,他们要蹲在栗树下拔草,把树根周围的草清理干净,秋天好捡栗子。守着村里栗树林干活的农人,不少已是做爷爷的人了。
我爷爷在世时,除去种地,每年都要打理进了城的儿女们的栗树。春天,儿子们匆匆回来,给栗树剪完枝,又匆匆地回市里。爷爷捡拾掉落一地的枝条,在栗树周围挖沟,撒上肥,期待着栗树茂盛地长起来。夏天,栗树开花前,再给栗树来一次夏剪。待花落了,再施一次肥。秋天,成熟的栗子掉落,爷爷就拿起口袋,钻进栗子坡去捡掉落满地的果实。
爷爷用栗果喂饱一个个口袋后,儿女们也差不多要回家,处理现成的果实了。大部分栗子换成钱,少部分栗子带回市里,炒着吃。
一年秋天,从老家回来的姑姑告诉我,爷爷给我攒了一大袋栗子,让她给我捎来,临走时她给忘了。我连说没事没事,也没放在心上。一个月后的某天,我回老家看爷爷,他像以往那样看着我嘿嘿地笑,然后转身回屋,从柜子上拎起个塑料袋,里面居然是黄澄澄的栗仁!栗仁有十几斤。我知道,生栗子去皮很难,栗子表皮坚硬不说,栗仁外面还包裹一层茸毛软皮,极其难剥。这么多生栗仁,爷爷得用多少时间剥完呢?我眼眶酸胀,不敢再看爷爷热切的眼睛,只得抬头看向窗外的院子。耳边是爷爷絮絮的话。他说,给我留的栗子,他怕放坏了,天天睡觉前剥点……我抓住爷爷的手,他粗糙的手掌令人心疼。
而今,虽然栗树仍像往年一样,发芽、长叶、开花、结果,但却没人拿着口袋等待栗子成熟落地、等着我们回家去拿了。父亲带领我们钻进栗子坡捡拾掉落一地的栗果,我才体会到爷爷每年秋天捡栗子的辛苦。我们猫着腰,循着栗果的踪迹,一颗一颗拾起,时间一长,腰酸得像缀上了秤砣。九十岁的爷爷每年要捡满好几袋,他的腰要疼多久呢?可我从没听过他抱怨。也许,当爷爷看到满地油亮可爱的栗果,想到儿女们回家来拿走满满几袋栗子,内心更多的是兴奋和欣喜吧。
我们村种栗子年头不算久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青龙板栗大量出口。那时同村有个叔叔在县里工作,每次回家都会讲邻村的板栗多么好吃、出口板栗多么赚钱。村里人听得满眼羡慕,后来在那个叔叔的帮助下购来栗树苗,在自家山坡、地里栽上了。如今,栗子产品已从单一的糖炒栗子发展到栗子罐头、冰栗子、栗子鸡……家乡人的生活里,栗子无处不在,就连新人结婚,也要在新娘的被角里缝进几颗饱满的大栗子和甜枣,祝福新人“早立子”。
爷爷总爱让我们猜谜语:刺猬猬,套红袍,红袍裹着毛绒袄,袄里睡个小胖小。这个谜语太简单了,我们都懒得应,但爷爷觉得他把我们难住了,得意地笑着。栗花再开时,没人再给我们说这个谜底显而易见的谜语了。但萦绕在每一处空气中的栗花香,总让我想起爷爷那袋如珍宝一般的栗仁,心头顿时涌起无尽的思念。
我站在栗树林里,就像陪着爷爷。我们一起闻着栗花香,一起听着栗果掉落的声音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8月17日 08 版)
(责编:岳弘彬、牛镛)